我叫奥斯顿。
可以的话,希望你直接称呼我奥斯顿,而不是什么王子殿下。
我生于皇家,长于城堡。一生都被王子之名束缚,一生都在逃离。
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我已不太明了。
也许是我看到国王父亲的荒淫无道时;
也许是我看到皇后母亲一心只想培养我继任王位时;
也许是我出行时偶然看到王公贵族们对下人的残暴与无礼时。
我深感不适,我想改变。
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叛逆:
权势滔天的国王在掌管国家与子民之后,私下的行为不端有何值得说道?
一个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的母亲,时刻关心他是否能顺利继承王位,有何不妥?
锦衣玉食的贵族们光鲜亮丽,互相来往端庄有礼,对待下人们粗鲁一些罢了,又有何指责之处?
是我不对,是我觉得不对。
我不爱待在奢华的城堡中,那里的生活舒适,仆人贴心,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一点糟心事。
是我不喜欢。
我试着改变我的父亲母亲,我告诉父亲:“许多人与事都不值得您思虑烦忧,值得的人与事唯有一个。”
我努力学习,表现自己,让母亲能对我满意,希望得到一些超出皇后对王子的爱——一个普通母亲所能给予孩子的爱。
我与每一位来往的伯爵与女士们交谈,愿他们尊重每个人,和他们说:“神不偏待人。”
但我的努力仿佛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不到一点波澜,听不清一丝声响。
我已经放弃将努力付诸东流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城堡,不是我能一手改变的。
作为一位国王,我的父亲爱民如子,平民们安居乐业;
作为一位皇后,我的母亲管理内务,对待孩子们倾心栽培,生活上也关心至极;
而那些贵族们,他们的仆人自己都不觉得主人对待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甚至为之感恩戴德,我实在有心无力。
噢,我有了一个弟弟,父亲给他取名威廉。
我能感觉到,父母亲对于我已经有些失望,我实在不是他们计划中的继承人模样。他们对威廉也就更加上心。
这也让我得以有了一点自由的机会,在被严格的安排了整个童年之后,才来之不易的机会。
更加幸运的是,威廉和我不同,他天生就适合这个国家,他可以接受我不能接受的一切,他是天生的王子、国王。
我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悲伤,我的弟弟也逐渐变成了我所不能接受的人们之一。
森林里空气清新,虫鸣鸟叫,还有那沿着树叶缝隙倾泻下来的日光,都让我心旷神怡,只愿在此处安家。
但可惜的是,在出行过后,我仍然得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
我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不允许任何一个侍从跟着我,让他们原地等待。
但显然,森林的美妙之中也蕴藏着无尽危险。
比如距离我不到一百米的这头野兽。
按照我从书上看来的,这大约是只熊。它的体型健硕,肩背隆起,体长大约两米,阳光撒在它的身上,一身皮毛泛着耀眼的金光。
幸运的是,它还没有注意到我。
以我的能力,与它搏斗无疑是自寻死路。若是转身逃跑,想必也有极大风险被发现。
我缓慢放低身体,将自己隐蔽在灌木丛后。
不知僵持了多久,这只熊一直在周围打转,许是被什么吸引住了。
“唰——”
一道破空之声出现,竟是一支箭射进了这熊的左眼。
这只熊流血不止,剧痛不已,瞬间被激怒。
但随即而来的几支箭将它钉死在身后的树上,无论它如何咆哮也无法挣脱。
我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心下不由佩服这位勇士,正准备走出去结识一番,顺便表示对我的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一个金发少女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长发绑成一束,个子不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衣服普通,身后背着弓箭,打扮英气逼人。
她拿出一柄匕首,刀刃反着银光,靠近那只熊将之杀死。之后似乎从熊的身体里取出了什么器官,由于过于血腥,我并没有细看。
虽然少女的行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毕竟将我从熊口救出,我仍然决定要过去感谢她。
但此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叫喊声突然出现,此起彼伏。
“王子殿下!”
“奥斯顿王子殿下,您在哪里?”
跟着我的随从们见我久久不回,还是违抗了我的命令前来寻我了。
而那位少女,在听见纷乱的脚步声接近之时就迅速离开了,消失的速度与她的出现一般,仿若我方才只是陷入了这片森林里的一个幻境。
但这只熊的尸体证实了一切真实。
护卫们找到我时,我已经走到这只熊的尸体身边。
他们惊慌失措,直到发现熊已经死了,竟然还争先恐后夸起我来,似乎我一个空手的王子能在一只两米棕熊身上戳出无数个洞,还能将之制服、杀死。
那位少女临走前还不忘把她的箭收走,于是这只熊只剩下了身上的伤口。
我解释有一位勇士救了我,但我考虑到少女躲避他人的行为,没有将她的真实情况说出来。
回去后,这些护卫们也不敢再提这件事,毕竟王子在他们的陪同下遭遇了如此险境,若是被皇后知道了,惩罚是什么谁也不敢想。
手中的一片水晶晶莹剔透,举起来对着阳光还能闪烁起来,夺目耀眼。
这片水晶是我在那只熊的尸体边发现的,也许这就是熊一直原地打转的原因?又或许是那位少女遗落的。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我仍然不时想起,随着我与日俱增的好奇心──
她究竟是谁?
我并非没想过寻人打听,但少女的躲避历历在目,我也不愿为了自己的好奇而做出令人反感的事情。
“殿下。”侍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转述了我的母亲的告知。
下月安排了一个舞会,是为我准备的。说的含蓄,我心里明白是要挑选我未来的妻子了。
我想要拒绝,却不知有什么理由。
仿佛随着我年纪的增长,当时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了。
这汹涌的王室漩涡拉扯着我,吞没着我。
这样奢华的舞会,让那么多人向往,但我却心如止水。
直到我看见了那个摄人心魄的少女。
金发其实十分常见,在这样的王室,最推崇的是黑发──与传说中的凯撒国王一样颜色的头发。
但我认出来了,她就是那个丛林中挽弓猎熊的少女。虽然容貌我早已记不清,但这样特殊的气质,我想我不会认错。
她的衣着华贵,身姿窈窕,面容精致,但真正吸引我的,是她眼眸中的哀伤与坚定。
我邀她跳一支舞。
她将手放在我手心的那瞬间,牵着这只手,我心里无比清楚只会是她。如果说在这场舞会中有谁可以是当初的那位少女的话,只会是她。
她看起来弱柳扶风,与记忆中完全不同,但偶尔从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告诉我,她的内心有多么独立强大,一如当年。
我的生活是被人推着一步步向前走的,找不到方向,看不见远方。即使有了想做的事,也仍然受制于其他。
但她不同,她似乎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标,并且毫不动摇,为之努力。
这样的一往无前吸引了我。
她消失了,在十二点的钟声前。
只留下那一只流光溢彩的水晶鞋。
和我捡到的那片水晶多么相似啊,仿佛是冥冥之中神的指引,将我与她连结在了一起。
我不会再错过第二次了,这次我下令全城寻找这个水晶一般的女孩,我要娶她,她将是我的妻子。
事情比预想中还要顺利,除了我的母亲极力阻止我选择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孩之外。
她是一位伯爵的女儿,被继母与继姐成日欺负,安排做一些杂事。
我明知这些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当初森林中见过的少女的身上,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发怒,不可避免的去想如果真的遭受过这些,仙度瑞拉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经历过如此不堪的过往,却能拥有如此坚强不屈的灵魂。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更加怜惜她、珍爱她。
我希望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给她,就像她将那散发光芒的水晶鞋留在我的人生之中一般。
我没有得到自由,我希望她能拥有。
我没有感受过爱,我希望她能感受。
但瑞拉似乎并不看重这些,不论给她自由还是爱,她都会欣喜接受,而我却感知到这并不是她真正向往的。
瑞拉对我拒绝继承王位十分不满。
事实上,我并不适合治理这个国家,我甚至并不适合成为一位王子。
我想和她解释,但显然她无法理解。
她明明对我的举措气愤并不接受,却还怕我生气为我下厨,我想她是重视我的。
但威廉继位后,瑞拉逐渐变得我不太认识了,或许是我一直都为她套了一个幻想的模样。
那个柔韧的女孩,那个惹人呵护的女孩。
她追求权势──我最厌恶的东西。
但我不厌恶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拥有自己的目标,付出自己的努力。
不像当初的我,轻易放弃,毫无目标。
她教会了我很多,最重要的是坚持。
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回顾了一遍我的一生,我想,我也该追求一下我要的自由了。
我把手下的士兵给了瑞拉。
我拥抱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瑞拉,神佑世人。”不要太偏激,愿你得偿所愿。
我告诉她我准备离开。
在威廉成为国王之后,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只是瑞拉喜欢这里,我就留在了这里。
现在她不需要我了,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离开的那天正好飘着细雨。
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唯一担心的瑞拉,她站在我面前,眼里的不舍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我能看出她生活快乐,这就够了。
我本来想再说点什么,但看向她,心里就柔软得说不出话。
想再抱抱她,又怕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装。
思来想去,还是径自离开吧。
我的面前是雨水晕湿的小路,身后是藏在朦胧雨雾之中的城墙。
世界逐渐模糊,我的内心却一片清明。
我叫奥斯顿,一直都只是奥斯顿。
我只愿生于高山,长于流水,携清风去往每一片森林与湖泊,随日光探索每一块土地与人间。
我祈祷:神佑世人,天佑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