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瑞竹岩(诗意龙文禅心儒性瑞竹岩)

◎林宝卿

  厦漳高速公路一路平缓,如一条素练铺展在漳州平原大地上。而到漳州出口处,猛一抬头,猝然可见前方巨大的石山平地拔起,山势峭奇,危岩堆叠,有如巨狮般突兀雄据。岩石起伏处,红瓦黄墙的亭台楼阁,或隐或现,在黑灰的岩石和郁绿的草树间,如一块块玛瑙微雕,镶嵌其中。崖壁上“南天佛国”四个大红巨字赫然醒目,这便是漳州瑞竹岩。

  漳州瑞竹岩位于市区东部龙文区蓝田镇岭兜村的岐山之上。岐山又名马岐山。《名山记》云:“岐山与鹤鸣山联峙,二峰秀耸龙江之上,延袤十里余,中为万松岭。”鹤鸣山即是省级著名旅游景点、理学名山云洞岩,于瑞竹岩西;而二山之间的万松岭上,是漳东雄关故垒“汉唐古道”万松关。山之南,龙江西溪、北溪交汇,把瑞竹岩衬托得益发雄奇峻秀,正如明代吏部尚书陆完与理学家蔡烈同游时所题:“万松关外瑞竹岩,峰峰峙峙列层嵌,偶来石上凭南眺,一望江上挂远帆。”

  我不是以一个佛教徒的身份前来朝拜,踏访这座名山,是因为它缭绕的旺盛香火之外,萦蕴着的一缕深远的人文气息。

  长长的水泥路沿着山势无尽地延伸着,左转一个弯,远远就可以看到前面一塔耸立在高处,但走了半天,塔还是在那里,还是那个高度。再右转一个弯,再来一段长长的上坡的路。虽有夹道的绿树翠竹相伴,有虫鸣和鸟啼婉转,有蜻蜓如小精灵般的飞舞,但一路走来,心跳脚沉,气喘嘘嘘。而半山腰上的庙宇似乎还在隐约间,可望而不可即。礼佛的路这般艰辛,这是佛在考验朝圣者的耐心和诚心吧?而我,作为一个山的访问者,走走停停,赏玩沿途山石风景,这本身就是与山交流的一种最好的方式了。

  最早让我驻足的,是未及山门的山路拐弯处,那据守一方的万松关。两山夹峙处,一门洞开,好不巍峨!据史载,万松关自六朝以来就是险要关隘,被称为“闽南第一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关称万松,是因为明朝正统年间有个叫陈克聪的本地人在此“植松夹道,连荫十里”。400多年来,它经历过多少血腥风雨,也见证了多少金戈铁马。如今,雄关早已完成了沉重的历史史命,漫长的岁月已剥蚀了它曾经的巍然风采,只留下一段城墙,一个不失威仪的门洞,如一首岁月凝固的史诗,和一个穿越时空的邃道。

  进得山门,走走看看,沿着幽静小路在各个庙宇间穿行,细品门联文字和建筑细节。漫不经心的脚步,停在大雄宝殿那些有年头有来历的门柱前。冷硬的石头,因上面的题刻文字及文字里的智慧而有了灵魂和生命。石柱历经风雨无数,粗糙的表情让人直观到它的沧桑,文字也已模糊,如迷离的历史的眼睛。但就是这样的岁月痕迹,让人肃然起敬。伸手摩挲着一根根石柱,摩挲着一笔一画的字迹刻痕,我分明触摸到了题刻者的皮肤和心跳的温度。

  “夙根有慧皆森发,上善无声自广长”。瑞竹岩的竹和泉,给予500多年前攻书苦读的书生林釬以满含禅意的启示。此时的林釬,内心感受到的,是那儒家经典上的智慧,和善良正直的人性陶冶。“风静潮初满,山空月正中”,这是另一个书生陈天定留住瑞竹岩时最美好的记忆。林釬,字实甫,号鹤胎,是瑞竹岩脚下不远处一个叫洞口的村庄里的书生,早年家境贫寒,未及第前曾在瑞竹岩读书。林釬于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考中进士,殿试第三名,探花及第,屡授翰林院编修、国子监国子司业、国子祭酒。林釬为官期间,正是明代大奸魏忠贤气焰嚣张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宁愿弃官为民,隐居乡里,亦不愿丧失良知和原则,像当时许多官员那样把自己的灵魂依附于一个不正常的人身上。后来魏忠贤倒台,林釬以自己的精辟见解和精明能干,深受崇祯帝的器重,拜为东阁大学士,被尊称为“林阁老”。陈天定,字祝皇,又字慧生,世称慧山先生,史称其“少聪颖,好韬略,慷慨有大志”。他与林釬是中表兄弟,并有师生之谊,当年曾一同在瑞竹岩读书,道德文章多受林釬的影响。明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中举人,次年中进士。与林釬一样,因不愿依附阉党,毅然放弃任官机会,和林釬一起回乡隐居。直到魏党倒台之后,才受官行人,历迁吏部郎中。

  当年的瑞竹岩,该是到处绿竹盈眼,清泉流转。据近代高僧弘一法师《瑞竹岩记》所述:“昔唐楚熙禅师结茅万松山巅,曰德云庵。宋大觉琏禅师兴建梵宇,仍其旧称。逮及明季,皇子莅山,见枯竹箨萌,谓为瑞相,因题庵名曰瑞竹岩。”风清月朗的晚上,竿竿瘦竹筛月影,清泉石上宛转流。藏在茂密竹林深处的瑞竹岩古寺,空山寂寂。读累了书的书生,离开照壁的青灯,寻着月色看风景。他们站在岩寺前,放眼山外的龙江之上,只见风平浪静,月圆江清。一切是这般美好!置身斯境,心无杂念,人已成佛。原来,有慧根的人,有清正本性的人,不论你修的是儒是佛,其境界最终都会是一致的。这应该是一种胸怀,一种有容乃大的境界。森发的不只是竹,也是我们心灵深处那一点灵慧之气;滋养万物的不只是泉,也关乎人心的那一点善念。“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大自然总是以恰当的方式启迪众生,让我们在与自然深刻体悟的同时得到人性的升华。也许为了感谢这一方瑞气萦绕的山水,林釬金榜题名之后,在这里建下了“介石云窠”八角凉亭。如今亭早已不在,“介石云窠”门框犹存。他在说,这一堆石头,并不是没有灵气,它能生云腾雾,它能滋养瑞竹,亦能启人心智。我揣度不出他是在什么时候为瑞竹岩刻下精美的石头匾额,那三个斗大的“瑞竹岩”隶书大字。今天我看到的是,这匾额并没有高高地悬于山门或殿堂之上,而是被随意搁置在地,像一个落没的士子,一段厚重的历史,一部老旧的书。我似乎隐隐感受到某种珍贵美好的东西在被挤出我们的生活,让人不由地感慨怅然。

  这两位乡贤,为人刚直,为官清正,留给后来人的是他们坚持是非善恶分明的榜样力量。崇祯皇帝赐予林釬“中正平和”“宁静致远”的牌坊,至今仍高高地立于林阁老的家乡,在蓝天丽日下诉说着龙文士子的荣耀,标榜着为官者的操守;而陈天定,三百多年来一直是乡亲们眼中令人尊敬的“天定先生”。前面路上看到的守一方百姓平安的万松关,它的建造就得力于这两位乡贤的谋划和鼎助,“天保维垣”四个大字就是林釬留给后人永久的纪念,关门附近还有他所撰的《施公新筑万松关记》的碑石。

  穿过“无尽石门”,是一道宽宽的上山石阶,很阴凉,不见日影,原来是一个天然石洞。走出石洞,就来到了庄严的华严殿。站在殿前广场,举头西望可见到一方巨石“印”字压顶,粗大的笔画,厚重的字体,如天上掉下来的玉皇大帝的宝印。在山顶上,与之相对的还有一个刻在巨石上的大“佛”字。这两方摩崖石刻,一方在西,一方在南,遥遥相呼。这是为纪念近代高僧弘一法师住锡瑞竹岩的故事而造的。抗日期间厦门沦陷时,弘一法师受漳州各方佛教信徒及南山寺主持广心法师的延请,来漳州弘法及避难,曾于瑞竹岩驻锡59天。大师虽只作短暂的停留,却在修行闲暇之余,考明地志,为瑞竹岩留下了永远的《瑞竹岩记》。文中详细阐述了瑞竹岩的开创年代、历史沿革、文化渊源及振兴瑞竹岩的高僧名士等,为瑞竹岩正明洪源、理清山志,为地方留下宝贵的历史资料。相传,大师在将离开瑞竹岩时,感其与瑞竹岩殊胜之因缘,遂亲手篆刻印玺数十个,埋于瑞竹岩诸处,待他日有缘人得其印玺,以此印玺传世,来见证这段历史。山顶上的“印”、“佛”两方摩崖石刻,就是取材于这个传说。“瑞霭黄花皆佛性,竹林皓月尽禅心”大师写给瑞竹岩的这幅对联,正是他眼中的充满灵性禅机的瑞竹岩。

  遥想当年风华正茂的李叔同,一个多才多艺的翩翩才俊,杰出的艺术才能和热忱献身艺术的年轻生命,却在花正好月正圆时,毅然选择皈依佛门,作为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在青灯古佛旁寻找心灵的栖所。“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是作为苦行僧的他辗转各地时常常见到的意境。由最繁华处坠入空门,可见佛理禅机自有其让人心向往之的魅力。大师深厚的文化修养,高迈的梵行,传奇的一生,令人景仰。他的到来,虽然只是脚步匆匆,却使瑞竹岩光辉熠熠,许多人正是追慕大师的身影而造访这座山。

  有人说过,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我站在山顶,把山踩在脚下,但我并未敢以征服者自居。这座山,山下山上,有那么多先贤俊彦的心灵跳动过,每一块石头都比我更有来历,比我更懂得时间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我唯有怀着一颗谦卑的心,来品读这座山,来领略每一处景。岁月流逝,古人已远,而山、山上的景、山上的石头,却以无声的方式,留下前人的气息,积淀成可触摸的文化记忆。但愿我们不会轻易遗忘。

  一阵凉风吹来,好不舒爽!贪恋地再望一眼山下,只见蜿蜒的九龙江萦绕而过,江上的一座座桥,如长龙卧波。房屋、道路、高速公路、路上急驶的车辆……历历在目。近山苍郁如屏,远山苍渺如海岛。十里开外的漳州市区,高楼累累,烟尘滚滚。更远处,烟雾迷茫,隐入漂渺无涯的长天。正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我想,居山中修行,脚下即是万丈红尘,那诱惑时时近在眼前,怎么能闭目不见?山门薄薄一铁门,一小锁,能锁住蠢蠢欲动的凡心吗,能挡住人间俗世的情怀吗?我想象不出,要多大的定力与对佛的虔诚,或要对人间怎样的无望,才守得住自己的心,剪除六根,于长明灯下,木鱼声中,诵经礼拜,朝朝拂拭,晨钟暮鼓度春秋。而修佛之人,又要修到怎样的境界,才会脱掉尘缘苦恼,进而普渡众生?不如我辈,居红尘扰扰之间,心自守静,一卷在手,品读先贤,不随波、不逐流,不趋炎、不附势,宠辱不惊、得失不乱,如陶渊明的大隐隐于市,“心远地自偏”。突然又想到林釬那被搁置在地的“瑞竹岩”匾额。偌大的瑞竹岩,竟无以安放这位正直的东阁大学士的墨宝。

  有些时候,我们很善于遗忘,遗忘历史,遗忘祖先。陈天定留在瑞竹岩上的对联,算是幸运的,他当年隐居读书之所慧眼山房遗迹,本来是后世文人墨士常常登临凭吊的地方,而今已空山寂寂,山房早圮,葬于鹤鸣铺(今龙文区蓝田镇境内)的坟墓亦荡然无存。是不是对于他的记忆,于我们一些人来说是一种负担、一种对照之下道德的压力?好在有《秋吟》诗十首存世,让我们在怀念的时候吟一句“百年人对千秋史,一室灯明半夜蛩”,回味一翻他于瑞竹岩读书时的情景和“山河留恨树留烟,不尽蝉声乱叶边”的家国情怀。

  有人说,科技能使一座城市变大,但只有文化才能使一座城市变得伟大。我说,佛寺能使一座山增添美感,但只有文化才能使一座山变得更美、走得更远。

来源:龙文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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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洪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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