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骗子放假吗？
骗子可没放假不放假一说。
这两天，大家要小心，微信抢红包时，遇到骗子“突袭”。
骗子一刻没闲，反诈提醒一刻也不能闲。
春节，我去西湖区公安分局反诈中心上了一天班，做了回临时反诈专员，跟民警一起上门劝阻。我们一起成功劝住了一位大伯，保住了他账户上的100多万元。
一天要打500多个电话
“你是不是下载了一个CIRCLE软件？”反诈中心大厅电话此起彼伏，大厅左右分设三排话务座席，何燕打着电话。
“你提现了吗？”何燕左边是话务组小组长崔孝娇；右边是董文祥，“你的这个软件有人举报过……”
他们是反诈中心的电话劝阻话务员。
平均每天，反诈中心会接到上级指令的预警信息1500多条，信息都是大数据分析出来的，按情况分为四个等级：紧急、高危、中危、低危。
属于紧急、高危等级的信息，需要何燕他们一个个打电话劝阻，其他中危和低危等级的，由人工智能语音提醒。
话务员实行轮班制，每天8人，从早上8点30打到晚上11点30分，一天15小时，8个人要打500多个电话。
我算了下，每通电话按5分钟计的话，500多个电话需要2500多分钟，而一天24小时是1440分钟，所以，话务员普遍语速都很快，他们赶时间把要说的尽量说清楚。
像我们记者采访一样，接到热线报料后，先和报料人进行核实，预警信息一来，留给反诈话务员的时间非常紧迫，他们要在十分钟内完成：和当事人打电话核实、进行初步调查，比如当事人下载的软件在手机应用市场有没有，再看看“风评”等，然后把初步核实的情况登记下来，再下派到辖区派出所。
没有一个电话是可以不打的，也没有一条预警信息是可以不上门的。派出所派民警接到信息后，马上上门找当事人，按规定必须在两小时“见人见面，面对面劝阻”，这才是有效劝阻。
另一侧，李东亮摘下眼镜，揉眼睛，滴着眼药水，他负责检查派出所民警劝阻工作是否到位。民警上门劝阻的情景会被执法记录仪忠实地记录下来，每次劝阻视频时长都不短，李东亮原本不戴眼镜，来反诈中心两年不到，屏幕盯久了，他的眼睛开始散光。
反诈中心民警王智琛今年27岁，从反诈中心组建就在了，他说，如果视频检查发现民警劝阻没做到位的，相关的派出所和出警民警都会受到通报。
一位不敢叫家人来的女士
一条预警信息显示：李女士（化名）提现了10000元，等级：高危。
“现在公安和银行、支付平台等都有合作机制，这是支付平台的预警信息”，王智琛说。
“我自己提的，我在网上买了首饰”，李女士在电话说。
“你买的什么首饰？我们民警去帮你看看这个网站是不是正规的，好不好？”何燕在核实，“现在网站打不开了？你现在人在哪里？你要去派出所？你认识路吗？哦，你走过去很近啊……”
“她这个网站打不开了，她买的东西还没收到，已经买了两三次了，可能遇到刷单诈骗”，何燕登记电话了解的信息，传给三墩派出所。
我跟着施伟峰往三墩派出所赶。
施伟峰是80后，是反诈劝阻小组副组长。
他以前在西溪数码港做电脑生意，做了十多年，但近几年，电脑生意不好做，2020年初，他关了店，“像我这个年纪，工作也不好找，宅在家，生活也不规律，晚上很晚睡白天起不来”。
2020年初，西湖公安分局组建反诈专班（反诈中心前身），要招一批劝阻专员，施伟峰去应聘，成了反诈中心最早的一批元老。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的工作就是给人打打电话，“觉得这工作简单，不用什么技术，其实，每次情况不一样，不仅要有耐心，也要讲交流技巧的”，四年干下来，施伟峰找到了职业认同感，“觉得自己在做件好事，一件积德的好事。”
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遇到骗子，施伟峰老婆做物业管理，曾差点被骗，她接到一个电话说她买的衣服质量不好要给她赔偿，发来一条链接，让她点进去填信息，最后关头，她告诉了施伟峰。
我们刚到三墩所，大院里驶出一辆120急救车，“她说了没几句，情绪就激动起来，人都站不住了，我们问她要不要叫家人来，她说不要。”民警陪她去医院，打算等她情绪平稳，再问问情况。
一个想卖游戏装备的小伙
三墩派出所辖区面积大，反诈预警警情不少，我打算在三墩派出所蹲着。
果然，新的信息来了：小伙小张（化名）疑似接到冒充公检法诈骗电话。
“赶紧，我们走！”西湖公安分局经侦大队派驻三墩派出所的民警老朱招呼我，今年，西湖公安分局从局里抽调精干资深民警到派出所驻点，为派出所提供专业业务指导。
小张在天润科创园内做直播，春节没放假，可能是怕同事看到，小张约在大厅见，“你等我们下，我们马上到”，同车的还有社区民警潘祥。
小张是游戏玩家，前一晚，在闲鱼上挂了游戏装备想卖，上午来了买家，双方谈好在线下交易。后来，他接到滨江公安分局反诈中心提醒电话，“让我小心买家，不要线下交易，我就没继续了，把商品信息也撤回了。”
“还有没有人给你打电话，说自己是公安局或者检察院的？”施伟峰问。
“没有，我下载了国家反诈中心软件，我平时蛮小心的，我接到提醒电话后，去看买家信息，已经看不到了”，小伙把手机递给施伟峰，施伟峰看了一遍，没发现有诈骗软件，但不放心，“如果有骗子说要给你退款，说你操作失误，要当心啊……千万不要开共享屏幕……”
潘祥提出是否可以看下小张手机支付平台的转账记录，确认小张没有转账。确认后，小张在自我防范宣告书和劝阻反馈表签了名。
“最怕他们被骗了还不承认”，潘祥是90后，三墩派出所第四警务区警长，管紫金港科技城和紫科社区。前几天，他接到预警指令，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子被骗，他找上门，夫妻俩都在家，女的一直否认硬说自己没被骗，其实是怕丈夫知道，因为家里的钱是她管的。
现在，骗子会给受骗人“洗脑”，让他们骗上门劝阻的民警，所以民警要再三确认才放心。
遇到预警信息，当事人工作单位所在辖区、居住地所在辖区的民警都会做提醒、确认，小张住滨江，所以，滨江民警也打来了电话提醒。有时，骗子让受骗人关手机，民警还要想办法联系当事人的家里人。
潘祥辖区里，大大小小八九千家企业，上市公司就有20来家，辖区里的“大厂”多，年轻人多，年薪百万的不少。像小张这样的，属于“潮汐人口”（早上八九点跨区来上班，晚上跨区回家），有12万多人。
这天，是潘祥的“劝阻日”，主职就是上门劝阻，接到预警信息后，必须在2小时内见到当事人。为了更快捷，派出所专门安排了“劝阻值班”，每个民警轮值前一天，是他们的“劝阻日”。
一位想学短视频的老教授
我回到西湖公安分局反诈中心，崔孝娇在给一个男的打电话，“我说的直白点啊，这个可能是裸聊软件，你如果有的话，赶紧卸了，如果对方威胁你说要给你家里人发照片，不要相信，不要去转账啊……”
“你现在人在哪里？”还没等崔孝娇说完，对方电话挂了，她无奈摇摇头，打算过会再打。
董文祥也遇到了电话不接的情况，“刚才还打通的啊。”
预警信息显示，蒋村街道70多岁的董大伯（化名）接到可疑电话，属于高危。此前，董文祥打通了大伯电话，大伯说自己早上接到过抖音商城的电话，加了微信，“不要删掉，我们马上来，如果对方要你去做任务，你别理他。”
董大伯说自己不在家，现在人在紫荆花路35号，董文祥把预警信息发给古荡派出所，派出所反馈说大伯电话打不通，董文祥也打不通了。
董大伯说的地址是“西湖书房”，是古荡派出所辖区。
西湖书房一楼，董大伯被拉到一角，古荡派出所社区民警杨雷、派出所反诈专员、“骗仔黄”反诈小分队成员俞颖洁、社区网格员孙华明都赶来了。
2022年初，古荡派出所和街道联合成立了“骗仔黄”小分队，队员24小时在线、即时响应，副所长陶梦霞介绍说，取的名字出自谐音梗，片仔癀是药品，想把诈骗分子都“治一治”，所以叫做“骗仔黄”。2022年端午节，小分队首次亮相于“天目里”综合体。去年，古荡派出所反诈劝阻成绩位列公安分局第一，“骗仔黄”小分队也有一份功劳。
“他很凶”，董大伯在网上买了个手机信号放大器，收到货发现和自己手机型号不配，要求退货，店家告诉他不用退，叫他不要付款，大伯觉得店家态度不好就向平台投诉了。
虚惊一场？
“你有没有加陌生人微信啊？”杨雷有点纳闷，提出让大伯把手机给他看看。
一看，果然大伯上午加了一位名字为“抖音短视频·唐老师”的微信，是个企业号，然后对方发来几条链接，“直播带货教学”“直播话术”等。
再看，董大伯加了不少这样的指导老师微信，头像都是清一色穿着职业装的帅哥美女，都是电脑合成的照片。
“我想学习一下短视频怎么制作的，现在大家喜欢这个，我要掌握下新知识。”董大伯话语间透着自信，“你们去看看我的电脑，就知道我在研究什么了”。
“这些人都是骗子，到时他们会拉你进群，进行刷单诈骗”，杨雷说。
“你看他们资料，像是一个单位的，可能就是一伙的”，我看了下大伯手机，发现从1月下旬开始，大伯加了七八个类似“短视频制作”“投资理财”的微信号、还被他们拉进了几个群。
“都是他们主动来加我的”，董大伯说。
帮大伯把一个个可疑的微信号、微信群删除后，我们提议再帮大伯检查下他关注的，老人关注的还不少，甚至还有育婴的，“我没关注，我平时看看新闻，手机自动跳到另外页面上”，董大伯遇到的情况，我父母也遇到过，可能是遇到恶意引流。
我们又去看大伯电脑。
一看，瞬间对大伯肃然起敬，他正在写专业书，已经写了十多万字了。大伯是位大学教授，教的是冷门专业，目前还在学校讲课。
但和很多老人一样，大伯的电脑也在不知不觉中下载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软件，和他一一确认后，我们把那些软件卸了……
杨雷说，现在，大金额被骗的人，不少是老年人。
说起来，董大伯的情况蛮危险，他理财账户显示有120万元存款，和很多希望自己紧跟时代的老人们一样，他想学新事物，但即便是年轻人也难以分辨，更何况对网络新事物陌生的他们？
一次回访
晚上7点多，杨雷约小芳（化名）见面。
杨雷51岁，2009年从部队转业到公安，成了古荡派出所一名社区民警，管的辖区是嘉绿苑、华星社区，小芳是辖区一家公司的员工。去年，小芳打电话给杨雷，打来电话前，她刷了几次单后发现提现不了，损失了3000多元，她不敢告诉家人，犹豫了几天才打来电话。
“这是刷单诈骗”，杨雷发现小芳的钱早被转走了。前段时间，小芳又来问杨雷，说她一个同事最近老给她发一些投资信息，想让杨雷看看是不是真的。
“这是诈骗”，杨雷找到小芳同事了解后，让大家都不要往里砸钱。
杨雷拎了个小袋子出门，袋里装着前几天他去参加区人大会议发的两支牙膏。
这是反诈劝阻工作的最后一步，所有派出所见面劝阻过的当事人都要做回访，要跟进后续情况，形成一个闭环。“怕他们转头，又被骗子忽悠了。”
回访比劝阻更不容易，“大家会觉得你们怎么又来了，怕被人知道”，杨雷拎着小礼物上门，也是“礼多人不怪”的意思。
“哎，说起来好丢脸啊”，一幢大厦门口，见到了小芳，地方是她选的，离她单位有点路。
“我们进里面说吧”，杨雷知道小芳担心被人知道，体恤地说，“过年在家，如果有人拉你进群，不要相信，给你发红包链接，也不要随便去点……”
我们和小芳说再见时，快9点了，这是城西老牌街区，街上冷清，一幢幢住宅楼的窗户透着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