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的第一个电子邮件地址吗？
如今，大多数读者可能从步入校园或更早开始就拥有了自己的电子邮件地址。然而在短短30年前，电子邮件地址才刚开始广泛流行。在hotmail、Gmail等耳熟能详的邮箱服务出现之前，许多电子邮件地址都异常烦琐，通常由一连串的数字、句点和下划线组成，最后才以“.com”结尾。
2024年9月，在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MUDAM）刚刚开幕的《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的展览，旨在通过艺术视角，展示女性在电脑技术发展过程中的贡献，纠正历史上对女性贡献的忽视。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MUDAMLUX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 年”
展览现场，2024.09.20 - 2025.02.02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拍摄：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为了追溯这些早期的科技探索的脉络中的女性艺术家声音，BAZAAR ART时尚芭莎艺术特邀撰稿人Peifen Sung，在9月来到了位于欧洲中心的卢森堡，探索女性艺术家们在早期科技浪潮中的智慧与创作。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 ©MUDAM Luxembourg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 年”
展览现场，2024.09.20 - 2025.02.02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拍摄：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作者
宋佩芬 Peifen Sung
长年定居欧洲，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为FT中文网、时尚芭莎、国家地理、腾讯文化、GQ等中文媒体撰写文化及文化旅游特写。她涉及广泛，足迹遍布，有时候连当地人都进不了的地方，她也有办法通行！她擅长获取第一手资料，采访到最热门的人物，从亲身体验的角度，深入浅出地为读者做动人的报道。
9月中旬，在欧洲小巧精致的卢森堡，我认识了塔米科·希尔（Tamiko Thiel）。
令人惊讶的是，早在1979年，她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电子邮箱！“我当时正在和施乐帕罗奥多研究中心（Xerox PARC）的一个人约会，为了参与他举办的品酒会，我必须得有一个电子邮件地址。”Tamiko笑着回忆道。
艺术家塔米科·希尔（Tamiko Thiel）
尽管她已经无法记起这个近50年前的电子邮件地址，但她仍然清晰地记得，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域名由她的名字缩写(TNT)组成，可能是主域名mit.edu的子域名。而那个子域名可能仅仅是由一些简单的字母和数字组合而成的。
Tamiko 1984年的作品《探索性草图：连接机CM-1和CM-2的可能形式》在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MUDAM）的展览《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中展出。
上：Tamiko正在制作CM1全机原型，1985-05
下：Tamiko与CM2在MoMA的合影，2017
这个展览揭示了数位艺术领域中常被忽视的女性，由 Michelle Cotton 策展，展示了来自14个国家50位女性艺术家的100多件作品，时间跨度从60年代至1991年，即全球资讯网（World Wide Web）初现之前。
Barbara Hammer, No No Nooky T.V.
1987年，转制16毫米胶片，彩色有声，12分钟，
胶片剧照由Barbara Hammer，遗产和柏林KOW提供
展览聚焦于前互联网时代，特别是与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的交汇，展现了女性在艺术与科技结合方面的多样尝试和突破。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 年”，
展览现场，2024.09.20 - 2025.02.02，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拍摄：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在20世纪60至80年代，大型主机是艺术创作的主要工具。尽管它们昂贵且不易获取，但艺术家们仍通过有限的机会，如大学或科研机构的合作，探索电脑艺术创作。
Charlotte Johannesson ，Untitled，
1981-85年数字电脑绘图，
由艺术家和伦敦霍利布什花园提供
Charlotte Johannesson ，Untitled，
1981-85年数字电脑绘图，
由艺术家和伦敦霍利布什花园提供
早在1974年，Tamiko就开始涉足人机界面设计，这一领域在当时尚处于萌芽阶段。她于1979年毕业于斯坦福大学，获得产品设计工程学位，但她的新生导师——一位实验物理学家，为她打开了计算机编程的大门，让她通过IBM手册自学FORTRAN语言。
尽管条件有限，她只能在电动打字机上编写程序，并通过纸张获取输出结果，但这段经历为她日后的科技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83年，Tamiko从麻省理工学院机械设计工程部毕业后，立即加入了朋友Danny Hillis创办的新创企业Thinking Machines Corporation。
在那里，Tamiko领导了超级电脑Connection Machine CM-1/CM-2的产品设计团队。这个项目的灵感来源于人脑的结构，旨在通过模拟神经元之间的丰富连接来创造智慧。Tamiko与Danny共同将这一理念转化为现实，他们设计的机器采用了65536个1位元的小型处理器，组成了一个复杂的网络。
CM1电缆模拟原型复合材料，1984-1985
CM1电缆模拟原型复合材料，1984-1985
CM-1，工作中的16k塔式路由器原型，1985-05
在这个过程中，Tamiko不仅发挥了她计算机体系结构知识，还充分运用了她在斯坦福产品设计学系学到的“以人为中心的设计”理念。
Connection Machine的设计过程充满了挑战与创新。Tamiko需要将诺贝尔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建议用于内部处理器网络的12维空间超级立方体的抽象概念转化为具体的接线图，并通过巧妙地调整网络结构，最终创造出了“立方体的立方体”这一独特设计。在机器的视觉设计上，她与工业设计师合作，打造出了一个坚硬的黑色立方体，但内部有透明的门，让4096个处理器晶片的状态灯得以眨眼闪烁，展示了机器内部并行运行的壮观景象。
CM-1，1986
Tamiko的才华不仅得到了业界的认可，还吸引了科技巨头的注意。多年后，她的一位朋友(乔布斯曾经的得力助手)告诉她，乔布斯在看到Connection Machine CM-1后，曾试图联系Tamiko，希望Tamiko能为他的NeXT电脑设计外观。然而，当时Tamiko已经搬到慕尼黑学习艺术，由于德国那时候没有电子邮件，乔布斯联系不到她。
尽管当时未能合作，但Tamiko的设计理念对乔布斯产生了深远影响，甚至在他的“Think Different”海报宣传活动中，使用了一张理查德·费曼穿着印有她设计的“思维机器”标志的T恤的照片。
理查德·费曼穿着印有Tamiko设计的“思维机器”标志的T恤的照片
在科技产业中，Tamiko作为女性的身份尤为突出。她不仅在男性主导的领域中取得了显著成就，还积极为女性发声。她认为，尽管自己经常得到男性的支持，但仍需通过发表文章和展示作品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强调，女性在科技领域的发展仍然面临挑战，但她们应该坚信：“永远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你不能做任何事。”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 年”
展览现场，2024.09.20 - 2025.02.02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拍摄：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Lynn Hershman Leeson，X-Ray Woman，1966年
布面铅笔、丙烯酸、钢笔
由艺术家、旧金山Altman Siegel和纽约Bridget Donahue提供
展览中，我们可以欣赏到不同女性艺术家将技术融合艺术的多样探索。作品形式多样，包括绘画、雕塑、装置、电影、表演以及电脑生成的艺术创作。这些作品不仅展示了艺术家们的技术能力，也体现了她们在艺术表达上的创新。
Sonia Sheridan，In Time，喷墨打印，
1985年由丹尼尔·朗格卢瓦艺术、科学和技术基金会，
索尼娅·兰迪·谢丹基金会，魁北克电影资料馆藏品提供
Dara Birnbaum，Pop-Pop ，视频：Kojak/Wang
1980年，录像、彩色、声音
由Dara Birnbaum和纽约EAI提供
例如，曾在2007年代表德国参展威尼斯双年展的艺术家ISA Genzken，早在1976年至1983年间，她就根据与物理学家Ralph Krotz在科隆大学共同绘制的电脑图，创作了一系列独特的椭圆体与双曲体雕塑。
Grau-grünes o enes Ellipsoid，1977年
收藏于斯图加特国家美术馆，1979年购置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MUDAMLUX
而奥地利艺术家Valie Export，以其挑衅性的表演和拓展的电影作品而闻名遐迩。她的作品不仅挑战了社会规范，更突破了女性主义艺术的界限。
其中，最著名的作品《Action Pants：Genital Panic》（1968）中，她勇敢地在慕尼黑一家电影院露出生殖器行走，以震撼且赋予力量的方式，让观众直面女性的身体。
这一举动，连同她深入探索性别、身份及身体主题的其他作品，共同奠定了她在女权主义和前卫艺术运动中的重要地位。
Valie Export, Stand Up. Sit Down，
1989年，数码处理摄影，由艺术家提供
此次展览中，我们还能看到她对人体与建筑之间关系的深刻探讨，她拍摄了建筑和自然中的身体构造，并后来开始运用电脑进行处理，旨在利用数位城市的表征，融合数位媒体、摄影及模拟媒体，展现其独特的艺术视角。
Valie Export，Selbstportrait mit Stiege und Hochhaus
1989年，数码处理摄影，由艺术家提供
法国艺术家Dominique Gonzalez-Foerster则展示了她于1989年创作的文字电影《Ada en ADA》。
这部8分钟的悲剧式电脑剧本，生动叙述了拉芙蕾丝（Ada Lovelace）的生平故事。作为世界上第一位程序员，拉芙蕾丝不仅展现了非凡的才华与远见，更是科技与艺术结合的先驱。她是著名诗人拜伦之女，却在数学与科学领域找到了自己的舞台。1842年，她为查尔斯·巴贝奇的分析机设计了首个电脑程式，这一创举不仅标志着电脑科学的重要里程碑，也彰显了她在这个领域的独特贡献。尽管生命短暂，拉芙蕾丝的名字却永远镌刻在了电脑科学的史册上。
《Ada en ADA》不仅深入探讨了拉芙蕾丝的家谱、后代、精神健康、身体衰退及死亡等私密细节，更以其对事实的深入关注，超越了讣告和百科全书中常见的内容，令人印象深刻。
这位如今被广泛誉为第一位电脑程式设计师的女性，在剧中却遭到了她自己发明的“怪兽”的袭击。在《Ada en ADA》中，拉芙蕾丝的一生（或说是生活的痕迹）被机器冷静地处理并呈现，仿佛预示着科技发展可能带来的某种隐忧。
ADA.MALADIES : CARNET_DE_SANTE [1815…1852] :=
[1823 =) MAUX_DE_TETE [IMPORTANTS],
1829 =) ROUGEOLE [SEQUELLES =) PARALYSIE_TEMPORAIRE],
1835 =) DEPRESSION_NERVEUSE [LEGERE],
1837 =) AUTRE_MALADIE [GRAVE],
1841 =) DEPRESSION_NERVEUSE [GRAVE],
1851 =) HEMORRAGIES,
1852 =) CANCER,
others =) ETAT.CYCLOTOMIQUE] ;
《Ada en ADA》创作于个人电脑发展初期，即万维网公开普及的前两年，正处于文化转变的关键时刻。如今，电脑、软体及网路通讯已广泛应用于无数当代艺术形式与领域，不仅深深植根于当代艺术的创作中，更成为当代艺术论述的重要组成部分。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MUDAMLUX
虽然展览的主题是数位和科技，但展出的许多作品实际上是非常“传统”的。
例如纸上绘画、电脑打印输出、油画、摄影、纺织品和雕塑。Sonya Rapoport 的《Shoe-Field》无疑是展厅中最动感的作品之一，这是一个复杂的装置，包括地砖、数据图表和几双鞋子。
“激进软件：女性、艺术与电脑1960-1991 年”，
展览现场，2024.09.20 - 2025.02.02，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拍摄：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Mareike Tocha
©Mudam Luxembourg
这个项目始于1982年，当时她在加州柏克莱的一家家用电脑商店中，开始了这一独特的互动艺术创作。
Sonya Rapoport ，Shoe-Field，1982–89年
旧金山媒体画廊装置展，1986年，
由Sonya Rapoport遗产提供，拍摄：玛丽恩-格雷
Rapoport收集了参加者的鞋子资料，以及他们对这些鞋子的喜爱程度和原因，并利用电脑来决定每个人的“鞋子syche”。
经过长达七年的不断重复和积累，她最终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资料库，其中包含了超过60幅图像和印制的点矩阵ASCII地图，这些地图以76个研究对象为基础，通过与程式设计师John Watson的合作，运用电磁场理论中的平方反比定律来精心计算而成。
Sonya Rapoport，Shoe-Field，1982–89年
原始摄影拼贴画，发表于《高性能》1983年第22期第66号
由Sonya Rapoport 遗产提供
在《Shoe-Field》的后来迭代中，Rapoport更是将人机互动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要求参与者交出他们的鞋子，并填写一份以电脑为基础的问卷，作为回报，他们会收到一份“算命饼式”的解读，以及他们的“鞋子心理”（shoe-psyche）图案，这份图案会将他们的鞋子与他们梦寐以求的其他鞋子进行比较。
Sonya Rapoport，Shoe-Field，1982–89年
原始摄影拼贴画，发表于《高性能》1983年第22期第66号
由Sonya Rapoport 遗产提供
在这个数据收集日益普遍，人机互动被广泛用于获取消费者资料的时代，Rapoport 的作品显得尤为独特和具有先见之明。这位生于1923年，并于2015年逝世的艺术家，早在大多数人对电脑仍感到陌生的20世纪70年代中期时，便已开始利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数学系的废弃电脑进行创作。
她利用这些机器收集和表现各类主题的资料，从经济到人类心理，再到我们与日常物件的亲密关系，她的作品因此充满了时代感和前瞻性。她不仅被视为「网际网路技术的早期采用者」，更在1988年开始以软碟出版她的部分作品，并在1989年开始透过电脑网路提供她的互动作品，进一步证明了她在艺术与科技融合领域的领先地位。
《Shoe Field》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装置艺术。今天，品牌们正利用消费者数据的力量来定制他们的行销策略并影响购买行为时，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早在1982年，Rapoport就已经开始了消费者数据研究！
在探讨科技与艺术交融的漫长历程中，我们不难发现，软体出版在网际网路诞生之前，便已扮演了分享资讯与艺术、推动其民主化的重要角色。与印刷和广播媒体相比，软体以其独特的互动性、异质性和理论可及性，为用户提供了多样化的体验和多重结果的可能性。
正是软体所蕴含的无限潜力，激发了Beryl Korot、Phyllis (Gershuny) Segura 和 Ira Schneider 这三位艺术家，在1970年共同创立了名为《激进软体》的杂志，以此作为社会变革的隐喻和强大工具。也就是如此，策展人决定将杂志名称作为展览的标题。
Radical Software, Volume I,
Number 1 The Alternate Television Movement
Spring 1970
Radical Software, Volume I
Number 3 Untitled
Spring 1971
Radical Software, Volume I
Number 2 The Electromagnetic Spectrum
Autumn 1970
Radical Software, Volume II
Number 3 Videocity
Summer 1973
Radical Software, Volume II
Number 1 Changing Channels
Winter 1972
他们在创刊号中深刻阐述，权力的衡量标准已不再局限于土地、劳动力或资本，而是取决于获取与传播信息的方式。人类要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中生存，既不能盲目拒绝科技，也不能无条件接受，而是应致力于使科技人性化，让人们掌握所需的资讯工具，从而塑造并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
Sylvia Roubaud,
Connection of points by arc sequences，
1972年，纸上丝网版画，由艺术家提供
拍摄：Franz Kimmel | ADAGP，巴黎，2024
《激进软体》展览不仅是对这段历史的回顾，更是对未来发展的展望。它呼吁我们重新审视数位艺术的历史，特别是女性在科技与艺术结合领域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参与展览的女性艺术家们
摄影：Vere van Gool
©Mudam Luxembourg
Lillian F. Schwartz在新泽西州默里希尔贝尔实验室，
1974年 ©2024亨利·福特
值得一提的是，MUDAM恰好位于卢森堡新旧区的交会处，从贝聿铭设计的建筑向外望去，一面是崭新的现代建筑，另一面则是历经数百年的古堡城墙。
Mudam Luxembourg –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
Duc Jean｜贝聿铭建筑设计事务所
©拍摄: Rémi Villaggi
Metz | Mudam Luxembourg
卢森堡大公现代美术馆 ©MUDAM Luxembourg
这样的地理位置，使得《激进软体》展览更加意味深长。
如果没有拉芙蕾丝以及参展的这些女性的声音和贡献，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可能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她们的努力与智慧，不仅塑造了过去的科技艺术史，更为未来的科技发展指明了人性化的方向。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编辑：沙小荔
出品人：董云燕｜监制：徐宁
编辑：Guannan Liu｜撰文：Peifen Sung
设计：张晓晨｜助理编辑：肖瑶
编辑助理：张博雅
合作
greenbazaar@trend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