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人民医院附近酒店(·105·从省医院到酒店)

在东香市给老陈检查身体的间隙,我们坐在省医院走廊墙上固定着的一排椅子上,我问咏志:“我现在和你妈妈居住的房子买的家具和卫生洁具一共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您别管,我自有安排!”咏志大大咧咧的神情,并非完全出于我的意料。

“你们两口子都是靠工资生活的,又不是经商发财的,不能让你们过紧巴巴的日子嘛!”

“嗨,您就别担心了,我自有办法。说白了,就是让这些厂商出点血也没什么,这对于他们来说,小意思!这些企业都是以前在诉讼之中得到过我的关照的,他们从中得到的明里暗中的好处,随便一算都是六位数以上。”

看着我们前面来来往往的人们,我示意咏志压低声音。也正在这时,两个年轻人推着一副担架在我们面前经过,担架上的老头大声呻吟着,含糊地喊出一句话,在我听起来好像是“我要死了”;他脚部的动作幅度比较大,把盖着的被子都快弄掉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帮老者把被子盖好,一个则附身问:“是不是要拉大便呀?”老病人也不理会,继续大声呻吟着。刚才帮老者盖好被子的年轻人赶紧催促,“现在别管那些,到了病房再说!”担架很快就从我们的前面推过去了。

咏志仍然是不在乎的样子,但声音实际上小了许多。“说起这些经济案子,想起姐姐他们的公司也来凑热闹,不过她也是没办法咯,人家把他们告了。她前不久跑来找我,说是人家的诉讼标的是要他们赔偿将近两百万!嘻,好像喝肉汤,嘴一张一合就下肚了!他们的公司又不是什么老大的公司,赔两百万不就差不多熄火了嘛!”

“哦,我没有听到她说。她还不是看到你在政法委,司法机构的事你们可以说三道四,所以来找你帮忙咯?”

“肯定嘛!既然找了我,我不可能让他们败诉,把真金白银赔给人家。”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不是要把那庭长找来,指定这个只能谁胜诉谁败诉,让他们去想办法。我再为把他推荐给人大,到下面的区县去当院长而想办法?”在说这些的时候,正如他刚才说别人的,好像喝肉汤,嘴一张一合就下肚了。

“嗯,不要太露骨,不要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我还没有说完,从附近的房间里走出几个人,从他们简朴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是从农村到这家大医院来的,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紧咬着牙冠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男孩朝天平躺在男人的双臂上,苍白瘦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裤子都没有穿好,他的那个小弟弟直直地往上指着,模样虽然和与他同龄的男孩的一致,但大了起码两倍。扶着男人的肩头小声哭泣着的毫无疑问是其妻子,也就是这可怜的小男孩的母亲了。离得近的人可能从女人的哭声之中听到了什么信息,便试探着打听:“这可怜的孩子,他到底怎么了?”

“医生说,是、是癌症……”女人虽然伤心欲绝,但还是稍稍地晃了晃另一只手中的病历,哽咽着回答了同情者的提问。

周围的人们啧啧叹息、小声议论:

“遭孽!”“这么小,怎么就这里长癌呢?”“嗨,现在种地都靠农药化肥,特别是那些人家发达国家已经禁止了一二十年的农药,我们还在当灵丹妙药使用。吃了农药化肥泡出来的东西能不生病?”“是啊,现在奇奇怪怪的病真的多了,我们的祖先哪里碰到这些?”“那也不是,我们的祖先那会儿是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医学嘛,许多人还不知道怎样死的!”“你们当爹妈的也别光哭,可以到北京、上海那样的地方去找专家看看,也许还有救!”一个中年妇女紧赶几步,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在病童的后面对他的父母说。病童的父亲微微点头。在人们的议论之中,我起身拿过哭泣的女人手中的病历,在其中医生龙飞凤舞的记录之中隐隐约约地看到“癌”的字样和尾随其后的问号。我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夹在病历本里递给那女人,“到更大的城市去找专家看看吧。”

女人接过病历,似乎对我鞠躬,又似乎点头,哽咽着:“谢谢您,会凑钱去检查的。”他们向走廊的深处走了,我立即退回原来的坐处,可座位已经被一个男子坐了。这个男子看起来比咏志大不了多少,但不是农民打扮,也不是病人的模样。

咏志用肘碰碰男子,“请你让啊!”

男子不情愿,没有动。

“你不是说有人来了你就让的?说话不算数?”咏志声音大起来。

“为什么要让?”男子不紧不慢。

“你占了老年人的位置!”

“你更年轻,也可以让啊!”那男子仍然慢条斯理。

“对对!”我拉扯了一下咏志,“他说的有道理。”

咏志站起来,指着那男子,“你这样的家伙,信不信我要派出所的人来把你带走?”

“因为我坐了一个空座位?公安局是你家的?”男子阴阳怪气。

“咏志!”我拍了他的胳臂一下,“算了!我们就要走了的,你看——”

聂巧玲在人丛中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轻轻对我喊了一声“爸爸”。

我点点头,“你还过来了?”我看到她虽然精心打扮过,而且还有比较厚的冬装包裹,但也不能掩饰住比以前略胖了一点的特征,大概是去年的那胎流产之后,现在可能又怀上了?

“嗯,请了半天假,刚才我到酒店去安排午餐了。”她看到了咏志生气的样子,“怎么了?”

很巧,和咏志斗嘴的男子被同伴拉走了。

“碰到了流氓!不是爸爸打圆场,我就要他进去关几个钟头!”

我从土匪队伍中出来后进入的就是公安队伍,但也数次被关,其中滋味难以言表。“就是一个座位的问题,那伙计是有点不正常的味道,但还没有必要和他那样较真。巧玲啦,你还专门安排什么,等会随便吃点就行了。”

“那可不行哦,爸,妈妈身体不好,在饮食上更不能随便了。现在十一点多了,妈妈的检查——?”巧玲对着咏志问。

“没关系,反正老哥联系好了的,所以他的一个同学安排了一个实习生带着妈妈去检查了,说全部检查完了就会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

“本来他的同学是要我们到他们的医生值班室去坐的,我们觉得不好打扰更多的人,就没去,在这里坐着也还行。”

“哦。不过,您没有我的爸妈怕累,也没有他们会算计。我妈不算离休的,她有点不舒服了,就拉我爸说,老头子,去,我又到你的病房去住几天。我爸只好借口这里痒,那里痛,就住到这里的高干病房来,我妈就在他这里当做陪护,到她自己要治病的病房作为病人。其实高干病房里的要她这么个老太太陪护干什么,医生护士还难得和她纠缠。另外,老年人不少病是差不多的,吃的药也差不多,我爸开的药大多都被我妈……”

咏志站起来,拉拉巧玲的手,“你来坐会吧!”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地要打断巧玲的故事演绎。

“我不坐!”巧玲甩开咏志的手。“反正上午快下班了,让爸爸就不要在这里……”

巧玲的话还没说完,咏志指着走廊的那头,“妈妈已经来了!”

我们都转头朝那头看,在移动的人们的缝隙之中,可以看到老陈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老陈一副疲态,走到我们面前,哼一声,在咏志腾出来的位置上坐了。

“还算顺利,阿姨的检查都做完了,还有两项的结果分别是今天和明天的下午来取。到时候我都会取了,后天上午到我这里来拿就是了。”实习生主动向我们说明。

“辛苦你了,谢谢!”我先向他表示谢意。

“没什么,不用谢。”实习生显得谦恭有礼。

“真的麻烦你了!”咏志拍拍实习生的肩头,“你带我去叫你的实习老师来,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用了,老师还没有下班,他的诊室前面还排老长的队,不少人还要下午才能就诊,他没有时间出去吃饭的。我现在还要去给他帮忙呐!”实习生说着和我们挥手辞别。

“这就让我们过意不去了!那就下次我专门来请!”咏志赶上一步,在实习生的后面说。只见实习生摆摆手,被走动的人们遮住了。

这边巧玲要来搀扶老陈,“妈,我来扶您,我们去吃饭吧!”

“扶不扶都无所谓,就是腿重。”老陈用左手把右大腿轻轻锤了两下。

“还是走吧,这里不是坐的好地方。”我起身拉起她的左臂。

老陈一边甩开我的手,一边站起来,“这里人多,巧玲在前面带路吧!”

巧玲只好微笑着侧身稍稍扶着老陈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我和咏志在后面紧跟。

我们用餐的酒店在东香市属于中等。现在到了午餐时间,服务员在楼梯上穿梭往来,我知道一二楼都设有餐厅。我们是自家人吃便餐,就在一楼大厅边上的4人卡座落座,这省去了包厢的费用,我觉得巧玲的安排是对的,没有必要花费那些讲排场的钱。另外使我满意的是这个大餐厅虽然没有开暖气,但我们坐在靠东南的角落,朦胧的冬日阳光透过玻璃晒进来,这在楼房拥挤的大城市是珍贵的,至少能在心理上为我们增添些许暖意。于是,我让老陈坐在了南边。桌子中间的一大盆鱼冒着热气,汤如同牛奶一般,这就是近年餐饮行业吹出来的新品种奶汁鱼。当然里面不会有什么奶汁,只是厨师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让鱼汤即使冷却了都是可爱的奶白色,加上放入了多种佐料,汤便鲜香可口,为大多数食客所青睐。其他几个荤素都有的炒菜也都上齐了。

看我们都落座了,服务员立即给我们端上一大碗米饭来。巧玲从老陈的面前拿过饭碗就盛饭。咏志还往大厅入口处观望了一下,因为那里设有服务台。“来点酒吧?”咏志问我。

“规规矩矩地吃饭,喝什么酒呀!”我断然拒绝。

“他呀,就是喜好那一口!”巧玲揭露他。“在外面陪客或参加宴请,十有八九要喝得东倒西歪。”

“以前就跟你说过的呐,看来你没有听进去!我在职的时候比你喝酒的机会不多吗?可你妈是知道的,看我醉过没有?现在可以坦白,醉过一次,也是在东香市,那是为了给县里争取资金,赌上了,就拼了那一次,呵呵,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扭头对老陈笑了。

“我不知道的肯定多呐!我也懒得知道。但咏志我就想知道,还想帮你管管自己。”老陈虽然样子懒洋洋的,但她对儿子无疑是很在意的。

“是啊,咏志就不应该了,你不可能经常喝醉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处室或部门的利益吧?酒桌上不是流行过一首打油诗:

公款买好酒,要醉天天有,只怕身体差,买醉不够花。

这是人家深刻的体会啊!经常醉醺醺,还便宜的酒也没有身体来消受了嘛!中医西医都认为酒对肝脏的损害是很大的。西医我基本不懂,中医我还是懂一些的……”

“你那个中医也是自己瞄学的,现在就不吹了,我就吃饭了!”老陈拿起勺子吃起来。她的脑梗发作之后,右手不方便拿筷子,就改用勺子吃饭了。

“是啊,不听老爸的中医报告了,吃饭吃饭!”咏志趁机吃饭了。

“咏志还是要听我们的劝,少喝酒,要你不喝肯定也做不到,但要少喝,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我们要巧玲严格地管你,如果你不听,我和你爸爸就要找你算账!身体不好多吃亏,你看我现在……”

我虽然吃着饭,赶紧插进来,“是呀,你妈妈以前就是对我的劝告不重视,吃得身体超重,这应该是现在生病的重要原因之一。”我没有理会陈佼蓉对我横了一眼。“咏志你在我们这里是继承有胖基因的,现在就要开始注意节制饮食了,你看你现在已经超重不少了嘛!”

“是啦,他一米七几的个头,快190斤了,还不在乎。不过,爸爸我看您还是不胖啊,您说咏志在您这里遗传有胖基因?”

“咏志的奶奶是比较胖的呀,只是在我这里胖基因不是显性的罢了。”

“听到没有?”巧玲对着咏志,“要饮食控制,多活动点,这样身体才好啊!”

“你还说我啊,也不用这汤照照自己!”咏志反唇相讥。

“你是个傻瓜!我这是特殊时期嘛!”巧玲大概在桌子底下踢了咏志一下。

这证实了我此前关于巧玲已经有孕了的猜测。

“哎,别老是集中攻击我。我说老爸,您的宝贝农庄该‘土改’了吧?”咏志对我带着诡异的微笑。

“你不要老惦记着我的农庄,其实我雇了好几个人,像毕大生还是让我放心又得力的,所以农庄并没有耗费我太多的精力,我随时都可以走开的。再说,我又不是想靠它发财,业务开展大点小点都是我掌握的。”

“那就很难说!”咏志摇摇头,“譬如您的桃子成熟了,总要赶紧卖出去吧?不是很劳人?”

“这种季节功夫不是主要的……”

“不怕,”老陈插进来,“等他的黄桃熟了,我们邀些人去吃,他自然就不愁销啦!”

“嗯,我们才不会为了嘴巴快活,大老远地跑去吃水果呐!”咏志一脸不屑。

老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以黄色为主的彩色小绸布袋递给巧玲,“桃子确实算不了什么宝贝,但这个比水果值钱,给你,呵呵。”

巧玲拉开小袋袋的拉链,一条金项链滑到了她的手上。

我发现这项链已经颇有光泽了,应该是老陈处理过了的,再就是她还不知在哪里买到看来是专门用于装首饰的小袋袋。那天大生陪伴我把这些宝贝带到县城我的家里之后,我只拿了一只连花纹都极少的金戒指和几十块银元,然后和大生就直接到县文化局去了。文物股四五十岁的柏股长接待了我们,听了我的介绍,很感兴趣,要去现场看看。我当然只能爽快地答应。柏股长带上一个同事,当即搭我的车到了这些宝贝出土的地方。我给柏股长他们介绍了这里曾经是我的故居,这一带也从来没有什么古代墓葬。这个老柏应该具有一些基本的古代墓葬及其发掘的知识,他在挖掘机挖出宝贝的周围,对房子基坑上纵横的小沟和附近的松土堆仔细观察一通,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然后在我的小餐厅的酒席上饮用了我的“壮歌行”,赤红着脸,摇头晃脑地和同事一起又被我送回了单位,后来也未见他带着人来打扰我们了。后来我把首饰全部交给老陈,要她自己留一份,其他的分给儿女,再后来我就没有过问了。至于那些光洋,我则把它们陆陆续续地带到县城的地下古玩市场换成了人民币,用于农庄的投资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您不是给我买过项链了吗,怎么又买这个?”

“这是你爸挖出来的你们的爷爷奶奶的财产,不是后来买的,我懒得保管,把它分给你们兄弟姐妹。如果你们觉得不好看,可以再到首饰匠那里去重新打造一下。我找懂行的人看过,人家说这是成色很高的真家伙。”

“谢谢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