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故宫博物馆(一部看得见的红楼梦台北故宫博物院呈现物之哀美)

《红楼梦》是在追忆,追忆着盛清时期的贵族世家,富贵繁荣的似水年华。小说里弥漫着作者曹雪芹(约1716-1763)对于往事的痴迷与回望,以及一声一声对于盛极而衰、家族败落的叹息。

“物”在《红楼梦》书中无所不在,作者特别用了许多具象之物,如荷包、饰品、佛手等,勾画着人物各自的轮廓与性情,乃至作为象征、串连故事情节之物。

澎湃新闻获悉,5月17日,“看得见的红楼梦”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北院对外展出,展览以《红楼梦》为题,以台北故宫博物院、台北图书馆及台湾大学图书馆藏品为材,以“物”来读小说,将带领我们看见那段消逝的年华,看见《红楼梦》的绝美与哀戚。

据台北故宫博物院介绍,本次展览以三个轴线展开。一、“大雅可观”:呈现《红楼梦》迷人之处,在于贵族阶级精致的物质文化,在于其为作者生于江宁织造世家的生命经验,所显现出的富贵荣华;二、“异物奇货”:挑拣书中来自外国的舶来品,提示作者以此衬托贾府的时尚,提示正因作者身处的时代宫廷流行“洋货”,所掀起的仿效风潮;三、“一番梦幻”:说明书中人物依据使用、相关联物品的描绘,塑造出不同的性格与隐喻,塑造出女性短暂却灿烂的生命姿态,令人怜惜与不舍。

“看得见的红楼梦”海报

《红楼梦》离不开“情”,亲情、爱情、友情、主仆之情。情又与“人”之间的互动,紧密絣织。人又透过“物”的点缀,显得立体而有温度。“物”,让小说有了画面,成为看得见的《红楼梦》。

大雅可观

《红楼梦》是从一块石头开始的,一块女娲补天遗留的石头,幻形入世、降生贾府,成为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开始的。“玉,石之美者。”与贵族身份、君子品德等息息相关。生于三代袭替江宁织造曹家的曹雪芹,透过“补天石被弃”,隐喻着其与男主角在面对百年贵族没落的困境下,皆“于国于家无望”。因此,其将内心缅怀的繁华往事,掺杂了想像与虚构,巧妙地杂揉进小说中。一方面彰显贵族的审美精神与品味,一方面以达生命最后的自我慰藉。

诗礼簪缨之族——曹家与江宁织造

恭请圣安并请赴京见江宁织造郎中曹寅奏折

清 康熙四十三年(1704)七月二十九日

长20.5公分 宽48.2公分

诗礼簪缨之族,指的是追求礼教、世代读诗习礼的贵族,曹雪芹就是生长于这样的贵族世家。祖父曹寅,善写诗,好校勘,奉敕编《御定全唐诗》。自曾祖父曹玺始,曹家三代四任袭替江宁织造——由皇帝亲信担任的要职,负责织造、买办皇家所需丝织及各类用品,如《龙藏经》经衣。如此特殊的生命经验,感染着曹雪芹,体现在《红楼梦》里优美的诗词曲赋、精致物品的细腻描述。

曹寅曾担任苏州织造、江宁织造,并兼巡视两淮盐政,备受重用,是康熙皇帝的宠臣。除了买办、制作宫中所需,他还是康熙皇帝在南方的耳目。有事,可以密折请旨。“小心!小心!”说得如此警惕与私密,无法让他人知道。

满纸荒唐言——曹雪芹与红楼梦

红楼梦图咏 清 改琦撰 清 光绪五年(1879)刊图绘本 高22.5公分 宽15公分

关于曹雪芹,有许多解不开的谜。曹家经抄灭败亡,曹雪芹陷溺于悲痛之中返回北京,及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对于他“年未五旬而卒”短暂的一生,对于他未完成的《红楼梦》,认识与理解往往是破碎且残缺的,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红楼梦》未完,不减其迷人之处。或许也正因未完,而产生了许多的版本、点评乃至图咏。

红楼梦图咏 清 改琦撰 清 光绪五年(1879)刊图绘本 高22.5公分 宽15公分

自《红楼梦》问世以来,陆陆续续出现了为书中人物、特定场景,描绘图像之作。图咏,一图一咏,翻转了图像仅作为插图的角色。画家改琦所绘版本,是最早的《红楼梦》画册。笔画纤细,画面空灵,呈现出诗意的美学风格。

元妃省亲——大观园的擘建

清 乾隆 金镶东珠猫睛石嫔妃朝冠顶 长16公分 座径4.8公分

元妃,本名贾元春,是贾宝玉的长姐。十三四岁时入宫,后晋封为贵妃,使贾府的荣耀达到鼎盛;省亲,宫里嫔妃获准返家,探望父母或其他尊亲,以尽孝道。贾府为了迎接元妃归来,特别修建了省亲别院——大观园。大观园,是元妃失去青春、与家人短暂相聚的乐园,也是贾宝玉与众金钗们,在其权力的庇护下,仿佛遗世独立的青春乐园,也是曹雪芹缅怀过去,繁华已逝的失乐园。

冠顶,依身份不同,层数、东珠(中国东北所产珍珠)、珍珠及宝石数量等,皆有相应规范。累丝金凤二层,以匀圆东珠相连及点缀,计有十一颗;凤首、腹及尾羽饰有不规则小珍珠;顶衔棕褐猫睛石一颗。应属嫔妃之朝冠顶。

一缕幽香——炉瓶三事

明晚期至清 铜夔纹炉、瓶、盒 炉高15公分 瓶高13.8公分 盒高7.9公分

《红楼梦》总是透着一缕幽香。重要仪式场合焚香,日常起居坐卧也焚香。元妃省亲,大观园内鼎焚百合之香;贾府家宴,几上设炉瓶三事,焚御赐百合宫香。炉瓶三事,以香炉、香盒及箸瓶组成。炉以焚香,盒以贮香,瓶以置箸与匙。炉置中,盒、瓶置侧,显见炉为主角。小说中提到的香炉——文王鼎,源自周公祭祀周文王的祭器,明清时期多有模仿,是仿古风雅之器,宜斋室清赏。

小说中的文王鼎,出现在贾宝玉母亲王夫人——荣国府掌权的女性——居坐宴息的耳房几上,鼎旁放置了匙箸香盒。眼前的炉瓶三事,香炉仿文王鼎、香盒仿彝,与方瓶成套。皆带棱脊,纹饰以雷纹为地,上饰浮雕兽面纹、夔纹等。文王鼎是焚香佳器,晚明鉴赏书《遵生八笺》,提及古铜器焚香具的选用时,就将“飞龙脚文王鼎”评为“上赏”,影响了当时乃至后代香炉的制作。各种材质的仿古香炉,应运而生,甚至将“鲁公作文王尊彝”铭文予以呈现。

以宋为韵——汝窑与定窑

北宋 汝窑 青瓷盘 口径15.7公分 高3.7公分

《红楼梦》居家生活瓷器的描述,提到宋代名窑,像汝窑,像定窑,也提到明代官窑,像宣窑,像成窑,妆点着贾府、大观园的日常。曹雪芹将这份日常,包裹在精致讲究的古董瓷器里,以及清代仿古的当代瓷器中。汝窑,“晨星真可贵”,却数次出现于书中,有盘、美人觚与花囊;定窑,“颜色天下白”,宝玉生日开夜宴,就以四十个定窑碟盛酒馔果菜。低调奢华,令人印象深刻。

《红楼梦》有许多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像是探春房中的紫檀架上,放着“大观窑的大盘”。这是小说仅此一次,以“大观窑”代称“汝窑”。暗示着探春掌权理家之后,明法守礼,革除弊害,是唯一具有“大观精神”的金钗。“大观窑的大盘”盛着“娇黄玲珑大佛手”。佛手,是清宫喜爱摆饰、取其清香的果品,也是书里慈悲的象征。老妪刘姥姥之孙板儿与最小金钗贾巧姐,在探春房中玩耍、传递佛手,暗示着姥姥将拯救,抄家流离失所后的巧姐。

异物奇货

《红楼梦》的成书时代,是在中西文化交流、全球化贸易日益蓬勃的十八世纪。在当时,西方的传教士陆陆续续抵达中国,带来许多来自异域的舶来品,也就是俗称的“洋货”,如装有鼻烟的盒子、通透的玻璃小瓶、佩戴在身上的怀表等,皆成为宫廷流行的新奇之物。此所产生的扩散效果,不仅仅只是影响与宫廷关系密切的曹家,亦反映在曹雪芹笔下的贾府。此外,来自日本的漆器,在书中同以“洋”字形容——“洋漆”,共同装点着贾府的时尚品味。

温都里纳——金星玻璃

欧洲 十八世纪 铜嵌金星玻璃鼻烟盒 长8.2公分 高2.8公分

温都里纳,音译法文“aventurine”,原意为“内含金星之棕黄色宝石”。引申为“人造温都里纳,仿此宝石所制的玻璃或陶器”。翻阅乾隆朝《活计档》,可知“温都里纳石”即“金星玻璃”。经人造烧炼、布满金星的玻璃,大部分为欧洲传入,少部分为清宫玻璃作坊制作。该类制品在当时属珍稀之物,曹雪芹自然而然地写入小说,显现自身乃至书中贾府的富贵与时尚。

欧洲 十八世纪 铜嵌金星玻璃鼻烟盒 长8.2公分 高2.8公分

晴雯,宝玉宠爱的大丫鬟。五十二回,晴雯生病,发烧头疼、鼻塞严重。宝玉特别命人取“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使其嗅闻盒内“汪恰洋烟”,也就是鼻烟。鼻烟珍贵,容易受潮走气,多以制作密合的盒、瓶等盛装。当晴雯以指甲挑了些鼻烟,嗅入鼻中,“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将鼻烟通嚏之效,描述得极为生动。

自有钟表——怀表与钟

欧洲 十八世纪 画珐琅嵌珠宝西洋人物怀表 直径4.5公分

怀表,让虚幻的光阴具体呈现,让流动的时间佩戴身上。钟表,象征欧洲科学与冶金技术的成就,以及使用者的身份。当怀表与时钟,随着传教士与使节的足迹,踏上中国、进呈入宫,成为皇帝、贵族等喜爱之物,其不仅促使清宫造办处“做钟处”的诞生,更影响宫里宫外的时尚风潮。此风潮的蔓延,连素日跟着王熙凤的人随身“自有钟表”,宝玉怀里则有“核桃大小的一个金表”。

欧洲 十八世纪 画珐琅嵌珠宝西洋人物怀表 直径4.5公分

怀表,是一座令人着迷的舞台。舞台下,是设计极为精巧的齿轮;舞台上,是纤细的时针与分针。整座舞台,被令人目不暇给的宝石、玛瑙及画珐琅饰片所包围。华丽的画珐琅正描绘着,女神维纳斯拿走爱神邱比特金弓的一刻。对清人来说,怀表上的人物显得荒诞,因为他们没听过希腊神话。或许正因不理解,反倒增添人们对此类物品的猎奇与兴趣。

洋漆——日本莳绘

日本 十八世纪 莳绘菊篱螺钿三层屉盒 长22公分 高10.7公分

洋漆,指的是日本销往清朝的漆器,也就是现今所谓的“莳绘”。洋漆,多以黑漆、单色漆一层层髹饰,再以描金、泥金或洒金等技法装饰。《红楼梦》提到的洋漆,有“梅花式洋漆小几、洋漆架、洋漆茶盘”等,几上摆着炉瓶盒、汝窑美人觚,架上悬着白玉比目磬,盘上放着茶杯。低调的黑色衬托着金色的富贵,而这份富贵,又将承托、收纳的物品,以最精致亮丽的方式呈现。

日本 十八世纪 莳绘菊篱螺钿三层屉盒 长22公分 高10.7公分

日本 十八世纪 莳绘菊篱螺钿三层屉盒 长22公分 高10.7公分

莳绘漆器,因古雅精丽、质轻如纸等特点,受到明晚期江南文人们的喜爱,进而影响着清代宫廷、贵族乃至文人的使用。漆器除了以莳绘装饰,有时还以螺钿点缀。盒面迤逦铺展的菊、叶与篱,部分即闪现着贝壳银紫色的光芒。

一番梦幻

“假作真时真亦假”是《红楼梦》里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暗示着书中所及,是真,也是假。曹雪芹透过虚幻的“补天未用”之石,通灵下凡,引领我们看见真实世界里的繁华与衰败,看见女性生命的美丽与哀愁,以及不同形式的悲剧。为了让小说画面着色,作者特别用了许多具象之物,如荷包、饰品、佛手等,勾画着人物各自的轮廓与性情,乃至作为象征、串连故事情节之物。也因此,“物”在书中无所不在,让小说创作与现实生活,产生联结。

还泪——贾宝玉与林黛玉

清 红锻金银线绣荷包 长10.8公分

《红楼梦》是一个还泪的故事。是一块女娲补天未用之石,在灵河三生石畔浇灌一株仙草,使其久延岁月的故事。是石头幻形入世,仙草同去一遭,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的故事。前世的慈悲与报恩,成为今世宝玉、黛玉小时候“亲密友爱”的原因,乃至长大后“知己爱情”的基础。“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一起看书,一起葬花,一起作诗,直到“欠泪的,泪已尽。”

清 红锻金银线绣荷包 长10.8公分

荷包,满族随身佩戴之盛物小包。男性使用时,悬挂于腰带两侧成对使用。黛玉曾亲手做荷包给宝玉,一回误以为荷包被转赠他人,生气回房。事实上,宝玉怕荷包被人拿去,一直戴在里面的衣襟上。如此珍重,如此贴近自己。“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是宝玉初见黛玉时的描述。出身世代袭爵的林家,是贾母宠爱的外孙女。灵气脱俗,却总在生病与流泪。她身体孱弱,鲜少针线,“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更加凸显替宝玉缝制荷包的可贵。

山中高士晶莹雪——薛宝钗

清 玉锁形佩 长8.2公分 宽4.6公分

宝钗,身上总是佩戴着金锁,錾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与通灵宝玉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成对,因而让人想到“金玉良姻”。她生于皇商家庭,从小读书识字,是金钗中学问最好的一位。品格高洁,素喜雅静。曹雪芹说她装扮朴素,“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屋子摆饰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皆暗示着,宝钗高雅的品味与节操,以及追求回归生命平淡的本质。

清 玉锁形佩 长8.2公分 宽4.6公分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两句吉谶是一位和尚给宝钗的,说要錾在金器上,正反面各一句。此类呈锁片形、刻吉祥语之作,并非凭空想像。如此玉佩,外观即锁形,一面牡丹,一面“玉堂富贵”。以络子络上,得以随身佩戴。

机关算尽太聪明——王熙凤

清 金平安耳挖簪 长10.3公分

王熙凤,为贾母的得意孙媳,为贾府的掌家者。聪明干练,泼辣艳丽,出场总有笑声,总是一身光鲜亮丽。出身于贵族世家,王府甚至预备过南巡接驾,说明着王家与皇帝的关系,说明着凤姐从小生活就光彩闪耀。凤姐理家,精打细算着每一笔开销,以支应贾府庞大的支出,以维持贾府生活的安稳,以减缓贾府败亡的速度。费尽心思,仍拯救不了贾府,拯救不了自己终被休弃的悲剧。

凤姐的美往往带点率性与放纵。第二十八回,宝玉走到凤姐院前,“只见凤姐儿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耳挖,常与簪成组搭配。金平安耳挖簪,一头末端设计圆凹,成为耳挖,并以平安二字为饰。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史湘云

清 白绸彩绣嵌珠宝翠玉花蝶团扇 长38.5公分 宽21.5公分

《红楼梦》提到了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史湘云,即生于当中的史家,贾母——史太君——就是其家族长辈。湘云从小父母双亡,却拥有豁达、爽朗的性格。这也是为什么,作者特别说她,“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是金钗中品格最正向的一位。湘云会大说大笑,会大口吃鹿肉,会女扮男装,会喝醉了便躺在石凳上酣睡。如此豪放,如此率真。可惜的是,最终仍旧是孤苦一生。

湘云醉卧,是小说中迷人的一段。“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团扇,可以招凉,可以掩面,也可以是女性展演姿态的掌中道具。

公子无缘空牵念——袭人与晴雯

袭人与晴雯,是宝玉的大丫鬟,是宝玉的准姨娘,是奴仆出身却能入册的金钗。袭人朴实贤惠,处处体贴;晴雯俏丽骄纵,处处争强。“身为下贱”的她们,因为不同的个性,而有着不同的命运。袭人,在贾府抄家后,嫁给戏子蒋玉菡;晴雯,在贾府抄家前,就已经含冤被撵,病死在家中的芦席上。一个“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一个“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清 银镀金镂空芙蓉花指甲套 长8.2公分

晴雯娇贵,也娇艳。在宝玉的宠溺下,身为奴仆的她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甚至“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可见晴雯爱打扮,养尊处优。续指甲,是贵族女性的象征,平时需悉心照料,还需以指甲套保护。指甲,象征着晴雯的尊贵,以及她的生命。被误以为与宝玉有染,遭王夫人撵出贾府。在病榻上,在宝玉的面前,她将“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写出晴雯“心比天高”的自尊与好强。

“看得见的红楼梦”展览海报

据悉,本次展览将持续至2026年5月17日。

(本文图文据台北故宫博物院资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