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长汀古城(记录中国|长汀古城重生记)

【编者按】

只有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才能把新闻写在祖国大地上。

自2016年起,澎湃新闻就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合作开展调查研究实践活动,创立了“记录中国”这一品牌。今年是“记录中国”出发的第8年,聚焦“中国式现代化的城市图景”。

近日,澎湃新闻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共同组成的“记录中国”团队,就高质量发展、传统产业转型升级、文旅产业壮大、城市IP打造等诸多议题分赴多个城市深入调研,形成了一系列调研成果,真正做到了“把新闻写在祖国大地上”。

今天的这篇报道来自福建龙岩,讲述的是长汀古城墙从保护到走红的历程。

汀州古城“三元阁”。 徐清扬 摄

“有时候我觉得,古城墙简直是长汀的灵魂。”汀州古城墙文物古迹修复协会会长陈遇献对澎湃新闻称。

傍晚时分,他经常独自到汀州古城墙散步,抚摸一下城墙的砖石,俯瞰穿城而过的汀江灯火、热闹的商铺和熙熙攘攘的游客,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我们这些年的工作真的没白做。”陈遇献称。

近年来,汀州古城突然走红,在社交媒体引导下成为新的旅游目的地。几乎每个节假日,汀州古城的雕梁画栋,古街巷弄和人间烟火气,让其热度高涨,到长汀的游客络绎不绝。

据统计,今年中秋国庆假期前三天,长汀县接待游客超过25万人次,当地的酒店、民宿全都订满了。

“2023年上半年共接待游客395.73万人次。”长汀旅游中心一位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称,根据他的观察,长汀古城墙和古建筑群是吸引游客到长汀旅游的重要原因。

“长汀是一座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城。”长汀县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管委会主任李靖生对澎湃新闻称。

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将长汀与湖南凤凰并称为“中国最美丽的两个山城”,曾写道:“中国有两个最美丽的小城,一个是湖南的凤凰,一个是福建的长汀。”

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长汀古城始终默默无闻。自2012年以来,当地政府和民间加大了长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开发力度,才让这座深山古城焕发光彩。

“这是我们几代长汀人的梦想。”李靖生称。

古城墙重生记

从唐代至清代的1000多年间,长汀一直都是州、郡、路、府的治所,故此有“客家首府”之称。

据史料记载,汀州古城始建于唐大历四年(769年),此后不断扩建,至明清时期,古城墙已达5000多米,但到了20世纪末,经历战火与自然灾害的不断侵袭,造成古城墙大部分毁坏,只留下沿江一段的1500米左右的古城墙。

残破的古城墙,一直都是长汀市民心头之痛。

2002年,年逾70岁的退休老人游炳章联系了39位退休干部一起,共同发起成立了古城墙文物古迹修复协会,以此号召全社会共同参与古城墙修复与保护,挽救长汀人的历史记忆。

起初,这份倡议并未获得共鸣,协会成员就以最为原始的募资方式,到北京、上海及各大城市寻找长汀乡贤。党政机关、学校、社会团体和平常百姓家,他们都曾登门拜访过,乃至在城市街道、集市设点摆摊,以此向路人募资和宣传。

在此过程中,他们吃过的闭门羹不计其数,但他们却并未轻言放弃,他们喊出的口号简单有力——“若能修复古城墙,龙头当属汀州府”。

在古城墙修复初期,他们不拿工资、补贴,把募集到的所有钱全部投入到古城墙的修缮中。修复古城墙何其之难,从修复工艺到城墙砖瓦的烧制,都需要一步一步去重新恢复,最终再聘请劳力一砖一瓦地挑到高陡的古城墙。

古城墙文物古迹修复协会的努力获得了政府认可。福建省、龙岩市到长汀县三级政府都纷纷支持古城墙的修复。

根据统计,截至2012年,福建省、龙岩市和长汀县三级政府,总共拨付资金200多万元,在古城墙修复过程中,古城墙文物古迹修复协会陆续收到福建多个城市、单位和民间力量的支持,总共筹集到社会资金550多万元。

由于政府和社会力量的共同努力,让古城墙的修复向前推进了2509米,加上长汀县政府和修复协会此前的修复工作,总共修复古城墙达2998米,以及城门和城楼4座,这为汀州古城的申遗打下坚实基础。

2014年3月,汀州城墙分别与南京、西安、兴城、襄阳、荆州、临海、寿县、凤阳、正定、宣化、开封、肇庆、歙县一起联合申遗,以此体现中国城墙背后的文化格局的逻辑体系。

2019年12月,长汀县再次启动汀州古城墙东城墙修复工程,该项目总用地面积7488平方米,此次的修复工程包括孔洞填实加固、墙面包砖、墙顶墙面排水、墙角内外排水、外墙休闲绿化带、内墙步道、城门角楼综合布线、消防和安全监控。

如此一来,历经多年修复的古城墙,重新焕发出昔日神采。

在此过程中,古城墙文物古迹修复协会的角色也悄然生变。

陈遇献总结称,早期的使命是“修复”,中途的工作是“保护”,当前的重点是“守护”。

“我们已不再为筹措修缮经费而四处奔走了。”陈遇献称。

为了守护古城墙,古城墙文物古迹修复协会仍然保持值班制度,定期会对古城墙进行实地安全巡查与监控观察。

“守护古城墙就是守护长汀人的记忆,没有人守护,城墙可能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又会变得破烂不堪了。”陈遇献称。

夜游汀州古城,已成长汀重要的旅游项目。徐清扬 摄

保护与开发的“矛盾”

长汀古城墙的修复也带动了长汀古城的保护。作为福建省唯一基本将原有古城池格局保留下来的历史名城,长汀古城保护和利用更是恢复长汀人文化自信的关键所在。

2012年,长汀县成立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长汀名城委),由此开启古城保护和利用的序幕,长汀已先后完成了登科牌楼、艄公楼、八喜馆、大夫第、观景楼、朝圣广场、吊脚楼等标志性工程修缮和提升。

相较于古城墙的修复,长汀古城保护和利用的课题更具挑战性。

“我们不仅还原古汀州的建筑风貌,还要尽量延续它原有的生活气息。”李靖生称,如何让历史文化街区与老百姓烟火气联系起来,这是古城保护延续至今的理念。

为了科学规划,长汀县先后聘请南京大学编制《长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17-2030)》,同济大学编制《长汀古城保护与旅游发展概念性规划》《长汀历史文化街区修建性详细规划》,最终确立了历史街区的总体格局与风貌。

长汀县四大核心街区总面积2.12平方公里,包括东大街、店头街、南大街、水东街等历史街区和汀州试院历史风貌区,南方山城“佛挂珠”的城池格局相对完整。

在古城保护过程中,当地政府坚持古迹保护、风貌保存、古韵留存原则,兼顾古街巷、古地名、古建筑等内在文化挖掘和梳理,包括维持街区内传统手工业、传统作坊,争取做到“让文物说话,让历史说话,让文化说话”。

长汀古城保留了油盐铺、豆腐店、剃头店等具有烟火气的小店,它们遍布于店头街的两旁;手工制作糍粑的声音此起彼伏、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我想游客可能也是喜欢古城的原汁原味。”李靖生称,为尊重历史,修旧如旧,长汀花了很多精力投入古汀州的文化研究。

长汀名城委的规划设计部多次奔赴赣州、梅州等有客家文化的地区考察学习,拍摄和收集到约60万张照片,力争在建筑风貌上符合历史事实。

“长汀的事,只有长汀人能办好,长汀的事,也应该由长汀老百姓自己来做决定”。李靖生称。

当地居民积极参与古城保护的调研工作,当地民俗专家、建筑专家、党史专家和古城爱好者以各种形式参与其中,汀州古城“三元阁”上的老石板,就是根据群众线索在三元阁城门附近发现的。

在规划方案初期,当地居民的意见就起到关键作用。

长汀古城的标志性建筑——济川门修复过程中,当地政府曾就唐宋、明清两种风格方案向当地居民征求意见,最终政府根据居民意见,采纳了获得票数最多的唐宋方案。“汀州会客厅”也是如此,短短3天内,就征求到居民300多份意见。

施工阶段更是如此,由于古城建筑多为飞檐翘角和雕刻精美的客家风格,因此修复与营造均需要大量客家技艺传承人,当地传统工匠乐于参与进来,比如在修复太平双廊桥时,甚至有一位年已86岁的老工匠主动请缨。

正因当地在古城保护时的精益求精,才让汀州古城一亮相便立刻走红社交媒体,当地很快面临因庞大客流量带来的压力。

“现在景点的停车场数量较少且面积小,主要历史文化街区与居民生产生活区交织,人车分流管控举措不够合理等。”长汀旅游发展中心一位工作人员称,下一步要开发更多可供游客参与的娱乐性、互动性、体验性项目,还需要加大旅游基础设施的建设。

在古建筑修缮时,长汀花了很大力气恢复传统工艺。徐清扬 摄

如此一来,历史风貌保护与古城商业发展之间最常见的矛盾也随之浮现。

伴随古城的走红,过度商业化的开发也随之而来,乃至有人把它和凤凰古城联系起来。

这也是政府管理者所担心的情况。

“如果保护好了,影响大了,当地人都离开这座城了,那是不是也违背了名城保护的初衷呢?”李靖生称,这也是他经常思考的问题。

他认为,长汀已经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故此在针对古城最为繁华的店头街规划时,特别把店铺分成扶持类、鼓励类、常规类和禁止类四种管理,每种业态店铺数量都需遵循相应比例。

“比如打铁店、理发店等老字号手工艺属于鼓励类的业态,它们自我盈利的能力较差,却代表着古城的原始风貌,我们会对其给予一定物业和人工补贴,使得老工艺得以传承下去。而对于铝合金、液化气等与店头街总体风格不匹配业态,我们也会协调相关部门将其清理出去。”李靖生称。

原始风貌保护与居民生活改善之间的矛盾也不能忽视。

当前,汀州古城的传统风貌建筑存量很大,核心街区里多达4836处的传统建筑,其中有些古建筑处于古城街巷深处,面临通达性较差,自动化状况不佳的情况,很容易造成安全隐患。值得注意的是,居住在老建筑物里的居民经济能力无力投入资金对维修房屋,他们出于生活便利性的考虑,总是想要把房屋拆掉重建,此举势必会损害名城的历史古迹。

针对上述情况,长汀正在积极引入社会资本消除危机房的解决方案,同时争取银行贷款支持,将客家古建也纳入提供担保的不动产范畴,从而缓解住户的资金压力,以此推进老屋的修缮保护和活化利用。

“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这笔宝贵财产来之不易,所以我们的保护也永不停步。”李靖生称。